“没有粮了，你去老赵家借一点吧？”

母亲看着空空的粮缸一筹莫展起来，催促着让父亲再次去借粮。

虽然父亲有些拉不下脸，但同颜面相比，活命毕竟更加重要。

老赵家住在村东头，有两个儿子，虽日子也不富裕，但颇有一些余粮。

而，我家却因为一些历史原因而更加的贫困。

  老赵非常热心，是一个出名的好人。

每一次当年轻的父母遇到难处时，总是会到老赵家借钱借粮。

甚至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老赵便会主动让两个儿子送一些粮食接济我家。

让父母至今仍心怀感恩的是：老赵家不仅三番五次的借了钱粮，而且总是用很巧妙委婉的语言保存了父母的尊严。

其实，我家同老赵家并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也只普通的乡邻罢了。

但是，老赵家却让我至今难忘。

让我难忘的原因不仅是父母总是隔三差五的在我面前提起当年的往事，更是因为发生在老赵家的不幸遭遇。

似乎就是在1991年华东地区的大洪水过后，比我年长十余岁的赵家孩子先后患上了肝炎。

那个时候我对疾病还没有直观的认识，更加不知道赵家兄弟罹患的是甲乙丙丁戊中的哪一种肝炎。

唯一的印象便是，赵家兄弟两人看起来很黄，也极少串门了，而赵家屋中总是会飘出一股难闻的中药味。

而，大人们又总是会叮嘱说：不要喝他们喝过的茶水，不要吃他们吃剩的食物。

日子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当初的孩童也慢慢的走出了这片狭小的天空。

很快，我的父母便远去了城市里打工。

不久，我便寄宿在县城里读了高中。

高考结束后，我考上了大学，父亲带着我回到家乡祭祖。

路过老赵家门口之时，我最后一次见到了赵家兄弟中的大哥。

其实那个时候，赵家兄弟也仅有40岁的光景。

他坐在大门口的板凳上，异常消瘦的身躯上却挺着一幅巨大的肚子。因为时值盛夏，所以他只是穿了一件根本覆盖不了肚子的破旧背心。

父亲正在同气喘吁吁的他寒暄着，而站在一边的我却被他奇特的身材吸引住了。

全身皮肤黏膜黄染，巨大的腹部上清晰可见蜿蜒盘旋的静脉，消瘦如枯枝的上肢同浮肿如水桶一般的下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进入大学校园，开始学习了内科学之后，我才恍然大悟：这不正是肝硬化、肝腹水的典型体征吗？

没过多久之后，他便去世了。

数年之后，命运再次捉弄了老赵家，似乎早已注定了一般。

赵家兄弟中的弟弟在除夕之夜不幸身亡，用乡亲们的话说：吃过年夜饭后，他吐了几口血，很快就不行了。

听见这个消息后，当时我震撼不安了，因为在除夕夜死亡对于本地的风俗来说，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家人只能将去挪至厢房，直到大年初四才对外宣布死讯。

而，在从除夕到年初四的三天时间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过着正常的日子。

就好像他从来不存在一样，就似乎他还没有死去一般。

工作之后，我才能够深刻的体会到那样的场景：绝不是乡亲们口中描述的吐了几口血那么简单。

没有人知道当年赵家兄弟是如何患上肝炎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治疗的，更加没有人知道他们最终是否发展成了肝癌。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死于肝病，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轨迹：病毒性肝炎、肝硬化、原发性肝癌、死亡！

母亲总是在提起赵家之后感叹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其实，这同好人坏人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而是疾病的自然发展过程。

我想如果在患病之初便能够得到正规及时的治疗，或许悲剧不会如此之快的降临。

但是，这种事又有谁能够说的清楚呢？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在本地一家医院的肿瘤内科工作。

肿瘤内科病房里住着许多身患绝症之人，我也被迫见证了许多离合悲欢的故事。

其中有一个病人，让我难以忘记。

患者是一名50岁的男性患者，被确诊肝癌之时已经全身转移。

事实上，早在三个月之前，患者便出现了右上腹的隐痛和间断黑便。

但是，患者误认为这是大量饮酒诱发了胃病，毕竟他曾经有过糜烂性胃炎的病史，所以一直拖着。

直到有一天，在发现自己皮肤黏膜似乎有些黄染之后才来到医院。

来到医院后，让医生一眼便开出问题所在的并不是皮肤黏膜的黄染，而是明显凸起的腹部。

同赵家兄弟一样，患者存在明显的肝硬化、肝腹水。

住院后，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很快便明确诊断：肝癌晚期。

在得知自己身患肝癌晚期之后，他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表情或举动：痛哭流涕或抑郁不已。

患者不仅表现的很平静，甚至有些没有把医生的话当回事。

“女人肚子里怀的是孩子，我肚子里怀的是一坨烂肉！”他甚至会在查房的时候同医生开着这样的玩笑。

“这个病人是不是有些精神不正常，是不是肝性脑病了？”私下里年轻的医生护士们也会议论。

住院期间，大多数都是患者一人，用他的话说：“父母都死了，老婆还要照看孩子。”

患者已经50岁了，按照常理孩子应该成人了，还需要如此照顾吗？

虽有疑虑，但我自始至终没有问，他也没有说。

直到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其实导致患者罹患肝癌的原因很简单：长期大量酗酒。

这个大胖子在确诊肝癌之后，在住院期间，还会躲在卫生间偷偷喝上一口酒。

后来，他出院了，而我也转行到了急诊科。

大约在患者被确诊肝癌十个月之后，我再一次的看见了他，只不过这一次竟成了永别。

深秋的急诊异常忙碌，因为天气的原因，会有许多呼吸道感染和心脑血管病的患者集中发病。

所以，即使已经到了凌晨时分，急诊室里已经拥挤了许多人。

我一抬头，无意之间发现他竟然就坐在一边安静的等候着。

让我吃惊的不是这位老熟人没有同我打招呼，而是他严重的病情。

不用多问，从他苍白的脸色便可以看出端倪：“不会是已经休克了吧？”。

向其它病人简单说明后，我赶紧将已经有些踉踉跄跄的他带进了抢救室。

不出所料，患者已经严重休克，血压只有60/40mmHg！

让一位肝癌晚期的患者突发休克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便是消化道出血，尤其是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

患者的病情万分紧急，随时随地会有性命之虞，但他却拒绝联系家属。

此刻，我才知道：为什么长期以来，我都没有看见过其妻子？

原来患者的孩子还不满一周岁，也就是说在患者被确诊肝癌的时候，他的孩子刚出生。

食管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绝不是吐血那么简单，有时候甚至可以用喷血来描述。

患者很快喷射出大量血液，血液直接溅射到一米之外的医疗柜上。

四天之后，患者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妻子和不满一周的孩子。

有一年，我在腹泻病门诊坐诊。

中午的时候，来了一位30岁左右的年轻男性患者，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异样。

因为时候腹泻病门诊，前来看病的自然都是以腹泻为主要症状的患者。

这位年轻男性也不例外，但他的一句话却引起了我的重视。

他很苦恼的对我说：“别人拉肚子都是肠子痛，为什么我总是胃痛？”。

“有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

病程超过一个月的腹痛腹泻必须要引起重视，因为它很可能意味着在患者身上会有其它一些慢性病，而并不是急性胃肠道感染。

“来，你把上衣掀开，皮带解开躺下去。”我试图为患者进行腹部的体格检查。

事实上，当患者掀开上衣解开皮带之后，我已经不用体格检查便发现了问题。

因为在患者的胸部有着难得一见的典型体征：蜘蛛痣。

蜘蛛痣是一种特发性毛细血管扩张症，因为形似蜘蛛而被称为蜘蛛痣。

一般在肝功能损害，雌激素增高时出现，大多见于肝炎、肝硬化、肝癌等患者，也可见于一些正常的孕妇和青少年。

我说服了这位认为自己只是腹泻的男性患者做了肝功能、肝脏超声等其它检查，结果明确诊断为肝硬化。

所谓肝硬化指的是：肝细胞弥漫性变性、坏死、纤维组织增生和肝细胞结节状再生。这三种病理改变反复交错发生，从而导致肝脏变形变硬。

导致肝硬化的原因有很多，常见的是肝炎、慢性酒精中毒、胆汁淤积、肝脏血液循环障碍、接触有毒物质等等。

其实肝硬化患者的临床表现各种各样，非常不典型。

在代偿期，患者可能仅仅只有食欲减退、乏力、消化不良等症状，也会有反复的腹泻。

在失代偿期，除了上述症状之外患者还可能会出现明显的浮肿、体重下降、凝血功能障碍、精神障碍等。

患者略有不满的说：“我只是来看个拉肚子，就被判了死刑？”。

其实我也不明白年仅30岁为何便出现肝硬化，而且AST、ALT明显升高。

可惜的是，这个年轻患者并没有在我院住院治疗，所以没有人知道他最终的结果。

如果仅是这么一个病例的话，我可能并不会记的如此清楚。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在这个年轻男性患者之后，紧接着又来了一位60岁的男性患者。

这位60岁的男性患者是被女儿拉进医院的，主诉同样是反复腹泻一月。

这位反复腹泻一个月的大叔非常执拗，坚持自己没有病，要求我开两盒药即可。

他的女儿埋怨道：“有病早看不好吗？非要拖成大病吗？”。

看着女儿有些生气了，他才老老实实的坐在了我的面前。

通过病史、症状、体征，一股隐隐不安的感觉在我心中升起。

因为患者不仅是一个月内反复腹泻，而且有着纳差乏力和肝去疼痛，更重要的是巩膜已经有些黄染。

我要求患者完善肝功能、AFP、CT等检查，却被患者嗤之以鼻。

患者不理解的情况很常见，所以我并没有较真，而是向患者女儿做了详细的交代。

果然肝功能和腹部CT的结果都很糟糕，此刻虽然没有明确诊断肝癌，但是凭经验来看应该这巨大占位八九不离十便是肿瘤。

患者女儿哭着说：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也从来没有得过任何肝病，怎么会突然就出现肝癌了呢？

面对这样的疑问，我无言以对。

有时候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比如我竟然在一个中午先后遇见两列因为反复腹泻为主要症状的肝病患者。

当然，还有一点便是：我们常常重视肥胖、抽烟、酗酒、肝炎、熬夜等各种原因，却忽视了基因的强大作用。

如果非要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命中注定的话，我想便是基因了。

有一位叫做傅彪的著名演员，2005年的时候不幸因为肝癌去世了。

为什么提起他，因为我曾经看过他的许多作品，比如《甲方乙方》、《解押的故事》、《编辑部的故事》等等；也因为他只我唯一能够清晰记得因为肝癌而去世的演员。

据说在傅彪患病期间，虽然曾经两度肝移植，但依旧无法抵挡死神的召唤。

关于肝移植治疗肝癌的情况我并不了解，让我感叹的是，即使是能够负担起如此昂贵费用的名人都难以摆脱肝癌的折磨，更何况像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呢？

9月28日，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师胜杰同著名歌手臧天朔因肝癌而先后离世。

其实，除了傅彪、师胜杰、臧天朔之外，还有许多名人因为肝癌而殒命，比如：沈殿霞、林正英、汪国真、路遥等等。

当然，除了这些名人之外，还有更多的普通人已经或正在被肝癌吞噬着。

我敢打赌，在任何一个人的身边都会存在一个或几个肝癌患者的故事。

这是因为原发性肝癌的流行病学决定的，它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贫富、信仰有别而有别。

导致原发性肝癌的主要原因便是：病毒性肝炎、肝硬化、肥胖、黄曲霉素等致癌物质。

当然，可能还有重要的一点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那就是：基因。

需要引起重视的是，原发性肝癌一般起病隐匿，一旦发病，大多已经进入中晚期。

所以，没有临床症状不代表就万事大吉，尤其是对于那些既往患有病毒性肝炎、肝硬化等疾病的高危人群。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一旦出现以下情况，应该及时就医：肝区疼痛、反复腹泻、皮肤黏膜黄染、间断黑便、腹部异常隆起、异常消瘦和或发热、浮肿、牙龈异常出血等等。

赵家兄弟因为病毒性肝炎而先后离世，孩子不满一周岁的大胖子因为常年酗酒而罹患肝癌、30岁小伙因腹泻被诊断肝硬化、60岁大叔无缘无故被查出肝癌、明星名人难逃死亡宿命......

从现在开始，让我们珍爱生活，重视健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