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徐文东教授和顾玉东院士领衔的“创建外周-中枢通路修复肢体运动障碍的重大技术突破及理论创新”项目获2023年度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

这是2023年度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一等奖中唯一来自医药卫生健康领域的项目。

这一极具创新的中国方案通过新建外周-中枢神经通路，将瘫痪上肢的神经连接至同侧健康半球，给偏瘫上肢“换大脑”，使多年的“瘫痪手”成为“可用手”，让已失去生活质量的患者实现生活自理。

这项成果不仅开辟了“改变外周治疗中枢”的新领域，还证实成人大脑仍然存在巨大的脑可塑能力，一侧半球能同时独立支配双上肢，推动了脑科学发展。2018年这一中国原创技术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表后，被评为该期刊的“最受瞩目研究”榜首，获世界各地广泛推广，吸引了欧美多国著名医学中心学习应用，从此，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患者，以及各国顶级医疗机构的进修医生越来越多，造福全世界的广大偏瘫患者。

徐文东对记者说，这是他们一个研究了20多年的问题。一直以来，他对一个问题非常好奇：“手和脑究竟是什么关系？”尽管大家都知道，大脑右半球控制着左手运动，左半球控制右手运动，一旦大脑一侧受损，对侧的手就会出现功能障碍。但2001年的一天，31岁的徐文东在检查一位神经移位后的病人时，他惊讶地发现，当病人左右手相互触碰时，病人并不仅仅是一侧手部有被触摸感，而是双手同时都有触感。这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临床现象，颠覆了人们对手-脑关系的固有认知，也激发了徐文东的兴趣：“能否用健康一侧的大脑来控制瘫痪侧的手，实现一侧半球同时支配双侧上肢？”

有了这一想法后，徐文东马上想到中国有两千万的中风、脑外伤、脑瘫的患者，一侧脑半球出血后，就会发生偏瘫，经过治疗后，最快一年会进入恢复的平台期，这意味着，他们的肢体恢复基本上不会再有什么进展。他想：“如果能够新建手与脑之间的环路，就能解放一大批患者。”此后，他带着这个问题，开始了长达20年的探索。

1986年，徐文东的导师顾玉东院士完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手术：利用病人健侧颈7神经移位修复病人患侧受损臂丛（本人曾在健康报以《让瘫痪的手动起来》为题，报道了当年这一重要成果）。基于导师的研究，徐文东和他的团队做了大量的神经功能解剖，寻找大脑与身体各部分的对应关系，试图在极为复杂的脑神经中寻找出与上肢相连通的环路。于是有了“一场颠覆性的手术”。

人体的神经系统非常奥妙复杂，仅一根颈七神经里就包含了四万根神经纤维，要想实现用健康一侧的大脑来控制瘫痪侧的手，就要人为把瘫痪侧手对应的大脑神经纤维缝接到健康侧脑对应的神经元上。徐文东说“这就好比拆弹专家，要在一堆混杂的线里，剪断唯一的、正确的线，再与另一根唯一的、正确的线连接起来。”

2008年3月，徐文东的团队收治一名年仅12岁的脑瘫患者，她的一侧手、脚都比一般人要细，行动迟缓，家庭为此苦不堪言。

徐文东很清楚“已有的治疗方法，根本不足以解决问题，一定要尝试一种新的方法”。于是徐文东和团队尝试将女孩健侧上肢的颈七神经与瘫痪上肢的颈七神经相连，通过外周神经移位，实现大脑移位效果，新建脑功能环路，相当于给患者换了健康侧的大脑。

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术后，徐文东紧绷的神经并没有放松下来。接着，他和团队观察患者的恢复情况，一个让他惊喜的结果出现了，患者手术恢复的效果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一般来说，术后手最好的状态是可以伸直或抬起，但患者竟然可以捏泥人，这些需要手和脑相互协调，需要非常高的灵活性。

这是徐文东的第一场“左右颈七神经根交叉移位手术”。这场手术让他首次发现患者的大脑、脊髓、手部肌肉都会产生复杂的、连锁的环路变化，他说，“这就意味着手术过后大脑产生了新的环路，新的环路可以用来治病。”

顺着这个方向，徐文东和团队继续探索，并加大了临床和科研上的研究。2018年，徐文东研究出通过左右颈七神经交叉移位、实现“一侧大脑管双手”重建偏瘫上肢功能的中国源头创新策略和高难度手术。这一成果震动了医学界，也为人类认识大脑、调控大脑提供了激动人心的新视角。

据记者了解，目前徐文东和团队成员所做的左右颈七神经交叉移位手术已超3000多例，手后有效率接近90%，大多数病人经过很好的康复，可以自行完成如拧毛巾、穿衣服、系鞋带等动作，甚至可以使用手机，对病人生活实现了完全的改观。

徐文东诊治的病人中，有一位从德国专程赶到上海来治病的脑瘫患儿。桑德拉的儿子菲莱克斯出生时脐带绕颈造成大脑缺氧，生下来不久后被诊断为脑瘫，左侧上下肢呈痉挛性偏瘫。左手臂轻度屈肘、屈腕、拇内收畸形，左手完全丧失抓握能力，生活起居依赖于母亲桑德拉的悉心照料。桑德拉在德国想尽办法，多方求医，只能实施康复保守治疗及肉毒素注射治疗，改善不明显。曾做过记者的她经检索，查阅到了上海医生顾玉东和徐文东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论文《健侧颈神经移位术治疗上肢痉挛瘫的临床试验》，此后又查阅到了综述《神经交叉移位术让瘫痪手重获新生》。

桑德拉激动万分，随即联系了德国众多医院，并联系了综述的作者，得到的回答是，要么去美国治疗，那里有受过培训的医生，或者更直接，去找这个手术的首创者——来自华山医院的顾玉东院士、徐文东教授团队。“这是能救我儿子的唯一希望，既然是中国医生的首创，手术一定要到中国来做！”来自德国的桑德拉说。

于是，桑德拉带着5岁的儿子来到中国寻医。抵沪后，徐文东团队马不停蹄，进行了全面的评估后，制定了手术方案。3小时手术，术中出血仅25毫升，非常成功。在病房医护团队的精心照料下，菲莱克斯恢复平稳，术后第2天就可以下地了，而且左侧上肢肌张力下降明显，痉挛程度大幅改善。术后第4天，桑德拉惊喜地告诉医生，菲莱克斯原本屈曲挛缩的左手臂可以主动伸直了，原本僵硬的手腕和手指也可以慢慢张开；左手功能持续改善，健康成长。术后一周，徐文东团队为菲莱克斯制定了个性化的康复方案，在团队专业康复师的指导下教给他们一套自行研发的训练操，叮嘱其回国后要好好康复锻炼，以便进一步缓解患肢痉挛、促进神经再生和肢体功能恢复。

目前，徐文东团队正在研究如何为中风导致的失语病患重建语言环路，希望能将这个方法辐射到其他疾病的治疗上，拓展学科的边界，让患者再度张口说话成为可能。

“手术是永远做不完的，医生需要的是能创新出更好的治疗疾病的方法，让更多病人获益，获得健康。”徐文东如是说。

通讯员 孙国根 沈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