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岁妈妈被“死亡魔咒”，沉睡中经历两次猝死、数次室颤、全身湿冷、心肌无力、血压直线下滑……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多学科团队不言放弃创造奇迹，“九死一生”的她在儿女的陪伴下，近日康复回家了。

那天是个周六，李女士在两位同事的陪同下来到北京大学人民医院。

“我们一起工作，发现她这三天不爱说话了，浑身没劲，胸口闷得慌，觉得还是来医院看看才踏实。”，同事对急诊医护人员诉说着。

经了解，李女士是一位餐厅后厨的服务人员，一名普通的打工者。“她有些发烧，就先到我们这里排查，经问诊发现她从来不做体检，具体有没有基础病，我们必须要补充一些检查排查病因。”发热门诊接诊医生陈媛媛回忆道。

此时，病人精神状态继续变差，从刚入急诊时精神萎靡，变得昏昏欲睡、反应迟钝，呼之能应，但随之又睡。

随着检查结果的陆续报出，医生很快发现了许多问题：她的血糖高得测不出，严重的低钾、高钠、高渗透压、尿糖也高，还存在酮症……“全身内环境完全是乱的。” 陈媛媛说。

同时，还发现了严重的心肌损伤（肌钙蛋白升高）以及心电图酷似急性心肌梗死的表现。“整张心电图，多个导联出现ST段抬高，‘弓背向上’的图形加上飙升的心肌坏死指标和130多次/分的‘高速’心跳，一个没有任何基础疾病的患者突然呈现出纷杂问题，第一时间，我们的脑子快速反应，难道是心肌梗死？”急诊和发热门诊的医生一边积极纠正内环境，一边联系心内科。

心内科值班二线医生立刻赶到，按照标准处理流程，首先要排查有无急性冠脉综合征。于是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急诊冠脉造影术，并将患者收入心内监护病房（CCU）密切看护、查找病因。

结果出来了，冠脉造影结果完全正常！可以除外“急性心肌梗死”这一危重疾病，但造成心肌损伤的病因依旧不明。

周日凌晨0点刚过，就在入院仅几个小时，患者突发意识丧失、全身抽搐，心电监测呈现宽大畸形不规则的颤动波，频率达到200余次/分，提示心室颤动（简称室颤）。

室颤是临床上最为严重的恶性心律失常，因心脏射血功能丧失，导致患者心排量消失，脉搏搏动消失，重要脏器和周围组织灌注停止，患者可出现呼吸心搏骤停，若抢救不及时须臾之间便可致人猝死，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就是生命！CCU医护人员立即对患者实施抢救，经过电除颤终止了恶性心律失常。

刚松了这口气不足数分钟，患者再次出现室颤，继续除颤；接着再次室颤，再次除颤，恶性心律失常居然反复发作了数次，每一次都被医护团队及时抢救成功。

 “不幸中的万幸，幸亏她在CCU。”心内科值班医生伍满燕回诉起来仍心有余悸，“如果发生在医院以外的地方，后果不堪设想。因为一旦发生室颤，留给我们的时间仅有几分钟，时间越长，成功率越低。”

心律失常终于止住，但患者的血流动力学随之发生急剧恶化：全身湿冷，血压快速下降，升压药维持不住，床旁超声心动图提示患者心脏的收缩能力极差。 “当时她的心脏几乎不动了，处在循环‘崩溃’的边缘，心电图多个导联ST段显著抬高，不能回落的波形如同一排排‘墓碑’，心尖明显向外膨出，这是死亡率极高的泵衰竭——心源性休克，病人凶多吉少。”CCU主管医生王岚说。

时间就是生命，维持生命体征是患者首要必闯的难关。尽管是周末，主管CCU病房的心内科副主任刘健教授、马玉良副主任医师闻讯从家中赶来，同时，联合心外科廉波副主任医师、范桄溥主治医师共同商议，并通过电话咨询和寻求重症医学科主任安友仲教授意见和帮助，在药物抢救无效的情形下，当机立断，立即给予患者植入挽救心源性休克的联合“神器”——体外膜氧和（ECMO）和主动脉内球囊反搏（IABP），共同辅助生命循环，同时联合积极的药物治疗。

“依托经验，单纯上IABP，难以帮助患者渡过难关。为此，我们决定联合ECMO一起上。”刘健教授解释道，“心源性休克是心泵衰竭的极期表现，因心脏排血功能衰竭，不能维持其最低限度的心输出量而血压急剧下降，致使身体重要脏器和组织供血严重不足，出现全身微循环功能障碍。出现这种情况，病人死亡率极高，我们抢救必须要及时、有效，我们坚信能把她救过来。”

ECMO和IABP果然不负众望，迅速成功植入后，两台机器联手力挽狂澜，患者的血流动力学立刻有了起色，有尿了，升压药可以减量了，接着再减、再减……患者的循环终于趋于了平稳，心率、血压逐步转好。

作为ECMO救治的参与者，多次抢救心肌病患者的范桄溥医生，见到这个病人时是这样描述的：“她的循环状态糟透了，盖着被子仍是一身冷汗，情况非常严重。”

何以“凶多吉少”，又是如何的“糟糕透顶”，王岚医生解释道：病人的身体在短时间内承受着“双重打击”，一是来自于致死性心律失常“电风暴式”的强刺激，另一方面源于心源性休克，几乎不动的心肌，如果没有及时植入“双保险”循环支持，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幸运的是她住在CCU，我们的团队一次次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参与ECMO和IABP “双保险”植入的心外科ECMO团队娴熟成功的操作对患者恢复循环起到了关键作用。

   “ECMO是使用特殊的导管将血液引流到体外，在血泵的驱动下进入膜式氧合器，经过氧合器释放CO₂并进行氧合，再把血回输至体内。”廉波医生强调，“ECMO只能暂时代替患者的心肺功能进行气体交换和血液循环，维持各个器官运转，其重要的作用就是——为进一步治疗赢得更多宝贵时间。”

“妈妈，听您的声音，状态好多了。”电话那头的儿子明显感受到了母亲的变化。

但检测结果并不“好看”，其中体现心肌细胞损伤坏死程度的指标——高敏肌钙蛋白，远远高于正常值达50万倍。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平素体健的中年妇女突然心脏衰竭如此危重？刘健教授不禁自问：肝肾功能恢复很好，心功能进步得却非常缓慢，为什么会造成心肌严重受损？

患者虽有发热，在对相关血液检查结果分析后，否认了急性心肌炎的判断，而随之出现的令人“震撼”的心电图波形，冠脉造影的结果却是正常的，心肌梗死的诊断也被排除了。但患者刚入院，就出现病情急转直下，而既往病史缺失、临床资料有限和不典型的病史过程让大家陷入茫然。

病情不等人，救治团队加紧“挖掘”线索，细心的医生从入院筛查的胸部CT中发现了端倪，在患者左侧后腰处居然有一个8.6×7.3cm的巨大占位，因其位置偏高，胸部CT平扫“幸运”的抓到了它。

这是什么？难道患者突发心源性休克、恶性心律失常，合并电解质、血糖等代谢问题与它有关？

周日下午，距患者入院不足24小时，刘健教授立即组织围绕该病临床需求的泌尿外科、内分泌科以及共同抢救的心外科多学科联合会诊（MDT）。原本在家休息的几位医生，便这样聚在了一起。

“床旁超声心动图显示左心室的运动状态像‘章鱼套’，这个指征将诊断倾向于——Takotsubo综合征。”马玉良医生说。

“患者30多岁丧夫，自己拉扯大三个孩子，加之近期90多岁老母亲摔伤卧床，需要近身照顾，造成她身体和情绪上的应激刺激，有可能是发病的导火索。”伍满燕医生分析道。

Takotsubo综合征，也称应激性心肌病、心碎综合征，临床常见是因患者遭遇心理或躯体应激而引发，严重时可以引起心律失常，甚至心源性休克而死亡。

    对于这样一个危重患者，心内科主任陈红教授高度重视，经验丰富的她敏锐地感到这可能是一种罕见内分泌肿瘤所致的应激性心肌病。

而要得到确认，需要补充一系列激素水平的检查。在等结果期间，CCU医护团队丝毫不能松懈，“盯”住心脏每一次变化，“调”好每一种血管活性药物，不放过肝肾功能、乳酸、皮肤温度、颜色、湿度、尿色、尿量等重症休克患者可能出现的一系列并发问题。在严密监测和积极处理下，患者仅出现一过性的肾功能不全和血小板下降，并陆续得到恢复。

因ECMO及IABP管道需肝素化，以及机器本身的机械破坏，会引起患者血小板下降，为避免出血及血栓形成，患者急需输注血小板支持，输血科副主任侯瑞琴鼎立协调，确保患者血小板稳定，为ECMO和IABP能够继续工作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一切正在向好，但毕竟还离不开仪器的辅助，而ECMO不能留置太久，必须在1周之内让患者心功能有所恢复，这就让病因的明确变得更加迫切。

刘健教授用“心急如焚”来形容那几天，必须加快找寻病因的速度，那就一边救、一边查、一边探讨，寻找出口。他立即联系医务处，再次启动全院MDT。

随着检查结果陆续回报，结果令人震惊：一位绝经数年的女性，体内居然有超高的雌激素水平，且雄激素、糖皮质激素等指标均显著升高，特别是儿茶酚胺类激素，几乎高到“爆表”，结果一出，负责人的检验科同事立刻紧急电话告知病房“化验危机值”。果真与肾上腺区域的巨大占位难逃干系？

难道是肿瘤？肾上腺是人体一个重要的内分泌腺体，左右各一，位于肾的上方。这个区域的肿瘤，会刺激分泌过量的内分泌激素，就有可能导致心脏出现急性失代偿状态。

刘健教授再次与医务处沟通，召集心外科廉波副主任医师、内分泌科任倩主任医师、泌尿外科于路平主任医师、感染科陈美芳主任医师、麻醉科乔青主任医师、神经外科刘波主任医师等相关科室专家联合会诊。

查房一开始，摆在专家面前长长的13条诊断：心肌损害原因待查、猝死生还、室颤、心源性休克、糖尿病酮症、血小板减少、电解质紊乱、高尿酸血症……，让大家意识到病情的复杂性。

而肿瘤的诊断不能仅靠经验，还需要借助增强CT等全面系统的检查，才能弄清肾上腺区病变与心肌损害的关系，做出准确诊断。而摆在大家面前的最大困难就是搬移患者，心脏完全依靠床旁ECMO+IABP辅助的危重病人是绝对不能移动的。那就在现有条件下，分析推测、调整方案，促进心肌细胞尽快恢复，早日撤机。

依据现有检查指标，各位专家一致倾向于肾上腺肿瘤，因为它可以分泌大量的激素，这些激素突然作用于心脏，给心脏骤然带来灾难性的打击。

思路方向明确后，CCU救治团队立刻结合会诊意见，给予对应的激素拮抗类药物——酚妥拉明。

可是，酚妥拉明属于特殊患者特殊用药，医院日常没有储备……刘健教授立刻起草紧急采购药品申请书，在药学部部长张晓红的大力支持下，医院火速批准，药学部紧急采购，当天就用到了病人身上。

入院后一天一场，连续5天的MDT会诊，专家们从怀疑嗜铬细胞瘤或者肾上腺皮质癌两个方面，到锁定嗜铬细胞瘤伴异位ACTH综合征，为患者明确病因及治疗方向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期间，MDT专家团特建专属微信群，随时关注患者的病情变化。新回报的检查结果一经发出，不分白天黑夜，大家都不遗余力的群策群力。正因如此，患者的病情得到了快速地缓解和恢复，精神状态明显改善。

据上一个周六，正好过去一周，经过CCU团队及医院多学科不懈的努力，患者相继撤除了ECMO和IABP，心功能恢复良好。

参与ECMO置入的范桄溥医生，在拔除管路时，看到张锋医生床旁超声影像中越来越有力的心脏跳动时表示：“特别开心，辛苦值了”。所有参与诊治的医生、护士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患者的病情得到了快速地缓解和恢复，住院10天后，病人出院，回家调养，等待手术时机。

作为CCU团队的负责人，刘健教授感触良多，难得发了朋友圈：医院多学科团队倾力合作，心肺复苏、电除颤、ECMO+IABP、积极的药物治疗，让我们战胜了交感风暴，战胜了反复室颤，挽救了爆发性心源性休克，让一颗不肯跳动的心脏重新恢复了活力，让一个濒临死亡的妈妈转危为安，今天康复出院了！我们的努力让孩子们高高兴兴接妈妈回家了！

尽管患者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打工者，可对于家庭，她就是母亲和孩子们的支柱。这种对患者及其家庭深切共情的情绪，萦绕着每一位抢救过、会诊过她的医生。

任倩医生感言：两次猝死，都奇迹般的生还，这是我从医以来第一次碰到。作为医者，我们共同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够护住病人来之不易的生命。

医生非神，往往无法逆转所有生命，但却坚守着争分夺秒、不肯放弃的执着，不断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挽救一个又一个的家庭。

刘健：医院作为一家大型综合医院，有多个强实力学科。该患者第一次联合会诊在周末启动，相关专家准时参加，提供了宝贵的专业意见，让MDT专业、全面，而且高效。

任倩：MDT多学科协作，并非仅仅只是去分析和讨论鉴别诊断，更是在为患者创造条件，保住生命，创造能够去进一步检查、明确病因的条件。

于路平：复杂患者通过MDT，效果远好于分别会诊，各学科专家在面对面探讨过程中发现或激发出新的诊断思路，更容易实现学科间的融合互补，让患者直接获益。

范桄溥：MDT是对病人更负责、更具意义的诊疗模式。能参与其中，对于年轻医生是很有益处的，跟随在自己专科领域有很深造诣或者独特技能的专家学习，会更生动，更有参与感，学习的效果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