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血管疾病防治新篇章：学科建设、治疗突破与中医药的现代价值

 引言：心力衰竭——心血管领域的“最后战场”

心力衰竭（Heart Failure, HF）作为各种心脏疾病的终末阶段，被称为“心血管领域的最后战场”。据统计，全球心衰患者数量已超过6400万，且随着人口老龄化进程加快、冠心病和高血压患病率持续上升，心衰患病率呈现逐年增长趋势。在中国，35岁以上居民中心衰患病率达到1.3%，估计现有心衰患者约1370万，且死亡率居高不下，五年生存率仅约50%，与多种恶性肿瘤相当。

面对这一严峻的公共卫生挑战，我国心血管领域专家不断探索更有效的防治策略。近日，笔者专访了某三甲医院心血管内科主任、主任医师，围绕心衰中心的学科建设、心衰治疗的最新进展以及中医药在慢性心衰管理中的独特价值等话题进行了深入交流。

 一、心衰学科建设：从“单兵作战”到“整合医疗”的系统工程

1.1 心衰中心的建设理念与发展路径

“心衰中心的建设不是简单的挂牌仪式，而是医疗服务模式的根本性变革。”专家开门见山地指出。传统的心衰诊疗模式往往呈现“碎片化”特征——患者在不同科室间辗转，治疗方案缺乏连贯性，随访管理难以持续。而现代化心衰中心的核心理念是建立“以患者为中心”的整合医疗模式。

专家详细阐述了心衰中心建设的四个关键维度：

第一，多学科协作团队（MDT）的构建。成熟的心衰中心应整合心血管内科、心脏外科、康复医学科、临床药学、营养科、心理科等多个专业力量，形成协同作战能力。每周定期召开多学科病例讨论会，针对复杂危重病例制定个体化治疗方案。

第二，标准化诊疗流程的建立。依据国内外最新指南，制定符合本院实际的心衰诊疗路径，包括快速诊断流程、规范化药物治疗方案、器械治疗适应证评估流程以及出院前评估与随访计划。通过流程标准化，减少诊疗差异，提高医疗质量同质化水平。

第三，信息化管理平台的建设。开发或引进心衰患者管理系统，实现电子化建档、自动随访提醒、患者教育推送、远程监测数据对接等功能。信息化不仅提高工作效率，更为临床研究提供了高质量的数据支持。

第四，区域协同网络的拓展。与基层医疗机构建立双向转诊、远程会诊、同质化培训等协作机制，将规范化诊疗延伸至社区，实现心衰患者的全程管理。

1.2 人才培养与梯队建设

“学科发展的核心动力是人才。”专家强调，心衰专科人才的培养需要系统规划。在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阶段，就要加强心衰诊疗的基础训练；对于专科医师，则通过“送出去、请进来”的方式，选派骨干到国内外顶尖心衰中心进修学习，同时邀请知名专家来院指导。

医院还建立了心衰专科医师能力评估体系，包括理论知识考核、临床技能评估、科研能力评价等多个维度。每年举办心衰诊疗高级研修班，不仅面向本院医师，也吸引区域内的同行参与，提升了区域整体诊疗水平。

1.3 科研创新与临床转化

“临床与科研如同鸟之双翼，车之两轮，缺一不可。”专家指出，心衰中心特别重视临床研究能力建设。目前聚焦三大研究方向：一是心衰生物标志物的探索与应用，寻找更敏感、更特异的早期诊断指标；二是心衰治疗新靶点的基础研究，特别是心肌纤维化、能量代谢异常等病理环节；三是真实世界研究，评估各种治疗方案在实际临床环境中的效果。

中心已参与多项国际多中心临床试验，并自主设计实施了几项观察性研究。通过建立临床生物样本库，系统收集心衰患者的血液、组织样本及相关临床数据，为转化医学研究奠定基础。

1.4 质量控制与持续改进

心衰中心建立了完善的质量控制体系，设立了12项核心质量指标，包括：利钠肽检测率、超声心动图检查率、指南指导的药物治疗（GDMT）使用率、患者教育完成率、出院后30天内再住院率等。每月进行数据统计分析，每季度召开质量改进会议，针对薄弱环节制定改进措施。

“质量控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最终目标是改善患者预后。”专家表示，通过持续质量改进，中心的心衰患者出院后30天再住院率从2018年的18.5%下降至2023年的11.2%，达到国内先进水平。

二、慢性心衰管理：未被满足的临床需求与治疗突破

2.1 慢性心衰管理的现实困境

尽管心衰诊疗技术近年来取得了长足进步，但慢性心衰管理仍面临多重挑战。专家指出，目前临床上存在五大未被满足的治疗需求：

第一，症状控制的个体化精准治疗需求。心衰患者的症状表现、病理生理机制存在显著异质性，但目前的治疗仍较为粗放。如何根据患者的特定表型（如射血分数保留型HFpEF、射血分数中间值型HFmrEF、射血分数降低型HFrEF）制定精准治疗方案，是临床面临的难题。

第二，心肾综合征的平衡治疗需求。约50%的心衰患者合并慢性肾脏病，形成所谓“心肾综合征”。利尿剂的使用常受到肾功能限制，而肾功能恶化又会加重心衰，形成恶性循环。如何在改善心功能的同时保护肾功能，需要更精细的管理策略。

第三，合并症的协同管理需求。心衰患者常合并多种疾病，如糖尿病、慢性阻塞性肺疾病、贫血、睡眠呼吸暂停等。这些合并症与心衰相互影响，加重病情。目前的专科化诊疗模式往往“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缺乏整体观。

第四，长期用药依从性的维持需求。心衰药物治疗方案复杂，常需联合使用多种药物，且多数需要终身服用。研究显示，心衰患者出院后一年内药物依从性不足50%。如何提高患者长期治疗依从性，是改善预后的关键。

第五，终末期心衰的治疗选择需求。对于药物难治性终末期心衰患者，心脏移植是根治手段，但供体严重短缺。左心室辅助装置（LVAD）等器械治疗价格昂贵，普及率低。亟需开发更多有效且可及的治疗手段。

2.2 药物治疗的新突破

近年来，心衰药物治疗领域涌现出多个突破性进展，为改善患者预后带来了新希望。

神经激素拮抗剂的“新三重疗法”。2021年欧洲心脏病学会心衰指南提出了“新四联疗法”概念，包括血管紧张素受体脑啡肽酶抑制剂（ARNI）、β受体阻滞剂、盐皮质激素受体拮抗剂（MRA）和钠-葡萄糖协同转运蛋白2抑制剂（SGLT2i）。这一方案将HFrEF患者的死亡风险进一步降低50%以上，是心衰药物治疗的里程碑式进展。

专家特别强调了SGLT2i的“跨界”突破：“原本用于治疗糖尿病的SGLT2抑制剂，在心血管结局研究中意外发现其显著的心衰获益。这类药物不仅能降低心衰住院风险，对射血分数保留型心衰也同样有效，打破了HFpEF长期无药可用的困境。”

心肌能量代谢调节剂。曲美他嗪、雷诺嗪等药物通过优化心肌能量代谢，改善心脏功能，尤其适用于缺血性心肌病导致的心衰。这类药物为心衰治疗提供了新思路——从传统的神经激素调控转向能量代谢调节。

新型利尿剂。托伐普坦是一种血管加压素V2受体拮抗剂，能促进自由水排泄而不影响电解质，特别适用于低钠血症的心衰患者。这类药物为难治性水肿的治疗提供了新选择。

2.3 器械治疗的创新进展

心脏再同步化治疗（CRT）的优化。新一代CRT设备具有更先进的算法，能实现左心室多位点起搏，提高应答率。超声引导下的左心室电极植入技术，使电极位置更加精准，进一步提升了治疗效果。

植入式心脏除颤器（ICD）的智能化。新型ICD具备更准确的心律失常识别能力，能减少不适当放电；同时具有无线远程监测功能，医生可以实时了解患者情况，实现主动管理。

经导管二尖瓣修复技术。对于功能性二尖瓣反流加重的心衰患者，经导管二尖瓣修复术（如MitraClip）提供了一种微创治疗选择，能显著改善症状，降低再住院率。

心脏收缩力调节器（CCM）。CCM通过释放绝对不应期的电刺激，增强心肌收缩力而不增加耗氧量，适用于窄QRS波群、左心室射血分数在25%-45%之间的心衰患者，填补了这类患者的治疗空白。

2.4 非药物治疗的整合

心脏康复的全面推广。运动康复能改善心衰患者的心肺功能、肌肉力量和生活质量，降低再住院率。完整的心脏康复包括运动训练、营养指导、心理支持和戒烟限酒等多方面内容。

远程患者管理（RPM）。通过可穿戴设备监测心率、血压、体重等指标，结合定期症状评估，实现对心衰患者的实时管理。研究表明，远程管理能将心衰再住院风险降低20%-30%。

姑息治疗与预立医疗照护计划。对于终末期心衰患者，整合姑息治疗能有效缓解症状，改善生活质量。预立医疗照护计划让患者提前表达治疗意愿，确保医疗决策符合患者价值观。

三、中医药在心衰治疗中的独特价值与现代发展

3.1 中医药治疗心衰的理论基础

“中医药治疗心衰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理论体系。”专家指出，中医虽无“心力衰竭”病名，但根据其临床表现，可归属于“心悸”、“怔忡”、“喘证”、“水肿”、“心水”等范畴。中医认为心衰的基本病机是“本虚标实”，心气阳虚为本，血瘀水停为标，病位主要在心，涉及肺、脾、肾等脏。

在治疗上，中医强调“辨证论治”，针对不同证型采用相应治法。常见证型包括：气阴两虚证、气虚血瘀证、阳虚水泛证、痰饮阻肺证等。治法涵盖益气温阳、活血化瘀、利水消肿、宣肺化痰等多种方法。

“中医的整体观与心衰的现代管理理念高度契合。”专家解释道，“现代心衰管理也强调多靶点干预、多器官保护、身心同治，这与中医‘整体调节’的思想不谋而合。”

3.2 芪苈强心胶囊：中医药现代化的成功范例

2023年，芪苈强心胶囊治疗慢性心衰的QUEST研究结果发表于国际顶级医学期刊《自然医学》（Nature Medicine），引起国内外广泛关注。这项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的多中心研究证实，在西医标准治疗基础上加用芪苈强心胶囊，能进一步降低心衰患者复合终点事件风险22%，其中降低心血管死亡风险17%，降低心衰恶化再住院风险24%。

“QUEST研究是中医药循证医学研究的重要里程碑。”专家评价道，“它不仅证明了芪苈强心的疗效，更重要的是展示了中医药临床研究的方法学进步——采用国际公认的终点指标、严格的设计方案、高质量的质控措施，使研究结果具有高度可信性。”

从作用机制看，芪苈强心胶囊体现了中医“标本兼治”的特点。现代药理研究显示，其组方中的黄芪、附子等药物具有强心、利尿、扩血管作用，直接改善心衰症状（治标）；同时，丹参、红花等药物能抑制心室重构，延缓心衰进展（治本）。这种多靶点作用模式，与西药的单靶点作用形成互补。

3.3 中医药在慢病管理中的系统价值

整体调节优势。心衰患者常合并多种症状，如乏力、气短、水肿、失眠、焦虑等。西药往往需要多种药物联合才能全面控制，而中药复方通过多种成分协同作用，能同时改善多个症状，提高治疗效率。

减毒增效作用。中药与西药联用，能在不影响疗效的情况下减少西药用量，从而降低不良反应风险。例如，某些具有利尿作用的中药与利尿剂合用，可减少利尿剂剂量，避免电解质紊乱；具有肾脏保护作用的中药，能减轻某些心衰药物对肾脏的潜在损害。

提高生活质量。中医药注重“形神同治”，在改善躯体症状的同时，通过安神解郁类药物缓解焦虑抑郁情绪，通过健脾和胃类药物改善消化功能，全面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

“治未病”理念的实践。中医“治未病”包括“未病先防”、“既病防变”、“瘥后防复”三个层次。在心衰管理中，对应于心衰危险因素的控制、早期心衰的干预、以及稳定期预防急性加重。这种主动预防的理念，与现代心衰管理的一级预防、二级预防高度一致。

3.4 中医药国际化与现代化的路径探索

国际化挑战与机遇。中医药走向世界面临多重挑战：一是理论体系差异，中医的阴阳五行、气血津液等概念难以被西方医学完全理解；二是质量标准不一，中药成分复杂，质量控制难度大；三是法规壁垒，许多国家将中药归类为食品补充剂而非药品，限制其医疗用途。

然而，中医药国际化也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一是全球对替代医学的接受度提高；二是慢性病负担加重，各国医疗体系寻求成本效益更高的解决方案；三是中国国际影响力提升，为文化输出创造了条件。

现代化发展路径。专家提出了中医药现代化的“四位一体”路径：

第一，研究方法的现代化。采用循证医学方法，开展高质量临床研究，提供高级别证据；运用系统生物学、网络药理学等现代技术，阐释中药复方的作用机制；建立符合中药特点的疗效评价体系，既包括客观指标，也纳入患者报告结局。

第二，质量控制的标准化。从中药材种植、加工、制剂到成品，建立全过程质量控制体系；制定中药重金属、农药残留等安全性标准；推进中药指纹图谱、一测多评等质量控制新技术应用。

第三，剂型与给药方式的创新。开发中药新型制剂，如缓释制剂、靶向制剂、透皮吸收制剂等，提高用药依从性和疗效；探索中药穴位敷贴、离子导入等新型给药方式。

第四，人才培养的国际化。培养既懂中医又通西医的复合型人才；加强国际交流合作，让更多国外医学生学习中医；建立国际中医诊疗标准，推动中医服务走向世界。

中西医结合的未来方向。专家认为，未来中西医结合不应是简单的“中药+西药”，而应是在理论、方法、技术等多个层面的深度融合。具体包括：

理论层面的结合：将中医的整体观、辨证论治思想融入现代疾病管理理念；用现代医学语言诠释中医理论，促进国际理解与接受。

诊断层面的结合：探索中医证候与西医生物标志物的关联，建立病证结合的诊断标准；开发舌诊仪、脉诊仪等中医客观化诊断设备。

治疗层面的结合：建立中西医结合诊疗方案，明确何种情况下以中医为主、何种情况下以西医为主、何种情况下需要中西医并重；开展中西药相互作用研究，确保联合用药安全性。

研究层面的结合：采用真实世界研究与随机对照试验相结合的方法，综合评价中西医结合疗效；建立中西医结合临床数据库，为精准医疗提供数据支持。

结语：迈向心衰防治的新时代

心力衰竭的防治是一项长期而艰巨的任务，需要医疗机构、医务人员、患者及家属乃至全社会的共同努力。通过加强心衰中心建设，构建整合型医疗服务体系；积极应用最新治疗进展，提高诊疗水平；充分发挥中医药特色优势，实现中西医优势互补，我们有望改写心衰的疾病轨迹，让更多患者享有高质量的生活。

“每一次医学进步，都是对生命更深刻的理解和尊重。”专家最后表示，“面对心衰这一顽疾，我们既要有攻克难题的决心，也要有长期作战的耐心；既要积极拥抱新技术新药物，也要善于挖掘传统医学的智慧。只有兼收并蓄，博采众长，才能真正推动心衰防治水平的全面提升，最终造福广大患者。”

随着人口老龄化进程加快，心衰防治的重要性将日益凸显。这不仅是医疗技术问题，更是重大的公共卫生问题和社会问题。期待在不久的将来，通过多学科协作、中西医结合、医防融合等多种策略，我们能有效控制心衰的疾病负担，为实现“健康中国2030”战略目标作出应有贡献。

稿件来自：东营市中心医院彭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