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的读书杂记”专栏，每周一期，并由郎景和院士朗读部分文章节选。

作者：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 郎景和

还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我刚来到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做住院医师，遇到了一件虽然不是太大的、了不起的事情，却是很麻烦、棘手的问题：一位做了子宫切除的病人术后总有少量阴道出血，做了检查，像是比较常见的阴道残端肉芽或息肉，红色的、细舌样组织，将其扭除和用硝酸银烧灼，多可治愈。可是，这位病人在3次治疗之后仍不见好转。请教林巧稚大夫，林大夫非常敏感地、

十分睿智地沉吟道：“怕是输卵管脱垂吧。”并推荐我去看一本书《妇科诊断与治疗的陷阱》（Pitfall of Gynecologic Diagnosis and Treatment）。

我在图书馆的地下室里找到了这本书，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却描述了妇科临床上常见的、特别是不常见的问题：误诊或者漏诊、手术的误区和规避、注重预防、注重诊断、注重处理。而且图文并茂，明确清晰。书中详细地阐述了林大夫所说的“输卵管脱垂”。我依法处理，病人速愈！

感谢林大夫！感谢这本书！

类似的这种医学书藉凤毛麟角，曾经想办一本杂志“误诊误治”，不到两期就惹来了不少麻烦，只得停刊，无人再敢有这种念头。

其实，总结经验、接受教训、提高水准是密不可分的。萨克雷在《鳏夫洛弗尔》说：“如果你从来没有做过傻事情，那么你大概不会成为智者。”领袖也教导我们：“错误和挫折教训了我们，使我们变得比较聪明起来。”学习、工作和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我们从错误和失败中获得的益处，要比从成功和胜利中得到的还要多。

临床实践中会遭遇风险和陷阱，是由于医学的两大特点：一是医学有很大的局限性，医学研究人类自身，而人类自身的未知数最多；二是医学的风险性，医疗是在活的人体上施行的，无论是诊断或者治疗。

医疗的局限在于认识的局限，认知总是相对的，也许是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科学或者科学家都不能说“我什么都知道”；医学或医生都不能说“我什么病都能治”。公众也应该如此了解、理解和谅解医学的窘境与无奈、医生的困惑与无力。过高的期望以及实际的落差可能是医患矛盾的重要原因之一。

现代科学技术极大地推动了我们的认知能力，提升了诊治水平，促进了医学发展，但是技术是要人来认识和掌握的。无论技术如何先进、如何完美、如何高超，如果对其理解有限、认识偏颇、掌握不当，依然不能体现其先进、完美和高超，甚至滑向反面。即使是现今流行的大数据和智能医学，也依然会有“数字盖不住的地方在呐喊”！

所谓“循证医学”也一样，循证是为制定决策提供证据，但其本身并不能代替决策，决策还要考量其他因素。一名医生虽然掌握了一些循证材料，如果没有临床经验，也还是不能很好地诊治疾病。况且，对于少见病、罕见病、特殊情况，丰富的经验亦然是宝贵和重要的，这时，那位医生的经验就是证据。诚如我们开篇介绍的病例，林大夫有经验，她明确了诊断，她还指出了应该查阅的文献，虽然是少见病，却得到了良好的效果。

 “艰难的医学”还在于医学的人文性，这是其他自然科学所不及的。人文性的重要观念是：其一，诊治疾病不仅考虑疾病本身，还有人的因素，病人的思想、感情、意愿、要求及家庭、社会背景；其二，罹患疾病的名称虽然一样，但表现却各不相同，所谓“同一个病，一个人一个样”。

因此，医生的诊断治疗，一方面要考虑到疾病本身的生理学、病理学、诊断治疗学的规律和规范，另一方面要考虑病人本身的人文元素，并以人文关怀对待之。还包括医生的哲学理念和思维方法。

所以，医疗“陷阱”的规避和处理，除了丰富的经验、精湛的技术、高尚的医德和负责精神以外，医生以及公众或病人都应牢记“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在安慰”（特鲁多）。患者该多么需要睿智的医学体恤者，该多么需要理解“贫困”的医学和乏术无力的医生。我们都有保存、保护生命和健康的期望与乐趣，但我们都需要理解、耐心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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