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生的读书杂记”专栏，每周一期，并由郎景和院士朗读部分文章节选。

作者：北京协和医院妇产科 郎景和

1984年，我作为访问学者在挪威首都奥斯陆的“挪威镭锭医院”（就是肿瘤医院）学习与工作。弹指34年矣！

挪威是一个美丽、安静、富饶的斯堪地那维亚国家。肿瘤医院几乎接纳了全国大多数的肿瘤病人，是个具有很高水准的肿瘤诊断、治疗及研究中心。

我在那儿倒是没有在国内这么忙，上午做一两个手术，再查一遍病房，就可以回办公室或实验室做事了。下午三点下班后，可以再看一会儿书，在阳台上、在草地上，怡然自得，轻松阅读。医院图书馆提供的书很丰富，有科普、有小说，送到病房来，病人及工作人员都可自取自还，还明确规定，小说类书籍看不完是可以带走的。

《The Making of a Surgeon》（可译为“一个外科医生的塑造”或“如何成为一个外科医生”）是令人很感兴趣的书，像是小说，又像是杂记，自述一名外科医生的成长经历。正如封面所题——一个见习大夫披露无遗的血泪描述。其中的故事虽然不像后来看到的阿图小说那么惊悚骇然，确也细腻震撼。

有些故事会让有同样经历的外科医生尴尬难耐，哭笑不得。可以开始上台做手术了，紧张得不得了。第一次做阑尾切除，总算把阑尾切下来，抖抖瑟瑟地做荷包缝合，可是最后打结时竟然把一个手指的指套打进去了——好不容易缝的，必须拆开呀，想说可不可以把手套剪掉，指导老师一把钳子打掉了他的剪刀……

作者过后的体会是深刻的：我们得学会面对与接受偶然的失败，而不是灰心与沮丧；还得有准备它可能被再次遭遇，但要尽量避免重蹈覆辙。

书中的人文思想是值得称道的，有的真可以作为“外科箴言”：“我们考虑的不仅仅是疾病，更重要的是病人”“好的外科医生，相信他所看见的；差的外科医生，看见他所相信的”“外科大夫有特权进入人体，这使外科显得神秘、神奇，因此，外科大夫应该具有特别的神魂”“外科医生较之其他医生更有冒险性或挑战性”。

一名外科医生或一名医生，和任何人一样，工作中遇到困难、不顺利，或者犯错误都是难免的。当然，人命关天，医生要尽量少犯错误，避免给病人造成伤害的过失或错误。

外科手术的目标就是：最大化手术的好处和安全性，最小化手术的伤害和风险性。作者诺伦（William.A Nolen）是挪威著名的外科大夫，他在书中对外科手术如何会犯错误、如何避免犯错误描述得淋漓尽致，令人信服，耐人思味。他告诫医生：“我们都想把工作做好，但是，当我们做了很多手术时，我们所遭遇的危险，就跟做得很少时一样多了。”我不忍把这段原文删掉：In my desire to do a good job, I had done too much, and too much surgery can be as dangerous as too little.

前些日子，我的一名学生，已经是很不错的副教授了，他很高兴地跟我说：“郎老师，我自己做了9个宫颈癌根治术了，都挺好的，没有发生损伤和瘘。”我首先表扬和鼓励他的进步和成绩，接着加了一句：“你也许你做的还不够多。”

这不是泼冷水，是警戒，是共勉。外科医生始终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做的越多、越复杂，遇到的风险就会越多。当然，犯错误的机会也会增加。

彼时，我已做了20年妇产外科大夫了，当然完全理解作者的感受。后来，我写了如下一段话，算是与作者的共鸣。

我觉得自己像是个铁块，注定要经历千锤百炼，直到死去。命运把我丢进灼热的洪炉中，然后再提出来投入冰水中淬火，喷出呜咽的蒸汽；再在身上不断地锤击，然后又是重新冶炼，又是淬火，又是翻来覆去的捶打……虽然不死，却要历经磨难。

这就是外科医生的塑造吧。

北欧的夏日午后，阳光和煦柔暖，谧静惬意。医院虽然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但鸥鸟还是经常光顾而来，在周围盘桓。有只鸟儿就飞落在我身旁，毫无顾及地啜饮我的咖啡，然后仰起头啁啾叫着，是向着同伴，还是向着我？

我杯子旁边的书，你可也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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