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应该都见过出血吧。 无论是切菜的时候割破手指，抑或者踢足球的时候摔伤膝盖，最严重的时候也就是看到车祸现场满脸是血的伤员。

这些你们看起来了不得的出血，在外科医生面前都是小Case。切菜受伤的手指轻的贴个创可贴，严重的清创缝合就可以了，就算是最最严重的肢体离断出血，外科医生们也能给你接回去，还连带着把骨头、神经都给你接得好好的。 那外科医生怕什么出血？ 他们怕的是手术中的出血。当血管破裂，血液流出，病人的血在持续地丢失。

不同血管破裂会有不同程度的出血量。 假如是毛细血管或者叫不上名字的小血管破裂，血就会像水龙头滴水一样冒出来，很像小时候妈妈把水龙头拧开一点点，让水龙头持续地滴水，还不走表的样子。

VIBe出血分级1级：毛细血管出血，1-5ml/min

VIBe出血分级2级：小动脉或小静脉出血，5-10ml/min

这种程度的出血甚至叫不上出血，外科医生们也根本不Care，拿电刀烫一下，拿纱布压一下，甚至不用管它，这血就自动止住了。 

当然，除了第一次上台的小萌新们。对，就是我。 在我大三刚刚学完外科学，利用暑假见习的时候，急诊遇到了一个车祸下肢开放性创伤的病人。带教老师半夜实在抓不到壮丁，就拉着我上了台。

 老师在清创扩大切口的时候，一个小动脉破了，血流直接冲击出来，溅到了我的手术衣上。第一次看到出血的我吓坏了，呆立在现场，一动都不敢动。 “愣什么，赶紧压住呀！”老师说道。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用纱布压住了出血点。 老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不是没见过出血。”

我点了点头。 “没事的，这算个啥，以后你会见识到更多的大场面。”老师邪魅一笑，然后用电刀点了一下，出血就止住了。 

程度严重一点，一些叫得上名字的动脉和静脉出血，出血量就会大一点。就像是你把水龙头拧开，让水滴连成一条线一样。如果你不管，血就会持续地冒出来，并不会自己止住。

VIBe出血分级3‍级：非中心性动脉或静脉严重出血‍，‍10‍-5‍0‍ml/min

这种程度的出血有经验的外科医生们也并不会在意，只是初出茅庐刚的住院医生们会感到紧张，即使他们见过猪跑，哦不，见过主刀止血，也没亲手干过。

出血要靠电刀电凝止血，或者靠缝合结扎止血，但是如果止血不恰当有可能让破口变大，出血加重。 当你抓住那支电刀，当你握住那个持针器，你就是手握钢枪第一次上战场的战士，第一次止血就像第一次开枪，有可能打不中敌人，更有可能暴露自己，让敌人的进攻更加猛烈。 

只有当你电刀烫住了出血口，当缝合打结彻底止血，你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成就感。 “恭喜你，你第一次击败了敌人的进攻。”旁边的上级医生对你说道，而一个“战士”真正开始了成长。 外科医生们最怕的就是大出血了。

 当那些你能叫上名字的血管，比如肺动脉、股动脉、腹腔干这些动脉，又或者肺静脉、腔静脉、奇静脉这些静脉，因为牵拉或者血管变异的原因，发生破裂，等待你的就是大出血了。

VIBe出血分级4级：中心性动脉或静脉严重出血，大于50ml/min

大出血的出血量可以达到每分钟几百毫升，甚至上千毫升，你会感受到病人的生命在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决定他的生死。

 第一次看到大出血，是我跟着主任上的一台左上肺固有段切除手术。这种手术对于主任而言，已经成了他的肌肉记忆，就像我们吃饭、开车一样简单。 我觉得可能是自己当天吃了草莓或者火龙果，才这么倒霉见了红。

手术一开始很顺利，打开胸腔，暴露分离纵隔胸膜，我们看到了肺动脉，接下来要继续分离肺动脉分支。 主任的超声刀在肺动脉表面游走，一层一层地分离出胸膜，隔着这层薄薄的肺动脉管壁，里面就是压力有几十个毫米汞柱的动脉血。 

扑哧一下，大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肺动脉破了一个小口，血一下就飚了出来，然后随着心脏的跳动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肺动脉破裂出血 | 图片来源：网上视频截取 

还好出血量不算特别大，我也不是很紧张，毕竟有老大在，旁边的一助S老师也很淡定。 “来，Hem-o-lok!”主任的语气很淡定，没有一丝慌乱。 Hem-o-lok是一个小的塑料血管夹子，专门用来夹闭血管。

旁边的器械护士和台下护士都加快了动作，增加了一路负压吸引，防止出血继续扩大。

主任用吸引器吸干了积血，然后尝试用Hem-o-lok血管夹夹住破口。 万万没想到出血更凶猛了，血很快就淹没了肺动脉，动脉血甚至飙到了镜头上，屏幕上红红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有点慌了，感到心跳加快，呼吸加速。 一助S老师赶忙把镜头擦干净，再次放入胸腔，主任拿两路吸引把积血吸干。 

我转头看了一眼监护仪，血压45/30mmHg，这个血压病人随时有可能心搏骤停。 “麻醉，有出血。”S老师提醒道。一旁的麻醉老师也紧张起来，加快了补液，给了血管活性药物，并联系血库要血，病人的血压逐渐回升。 

“来，长钳！”主任用长钳瞄准肺动脉一把钳住，出血停止了。我长吁一口气。 “小伙子，害怕了吧？出血不可怕，关键是不能慌。”主任看我紧张的样子，转头对我说道。 

他开始继续分离肺动脉，然后发现破口在肺动脉固有段的分支上，就在这时，那个破口又开始出血了，出血量比之前还大。 “注意，又出血了。”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分离分支，分支终于暴露清楚。 “来，Hem-o-lok来!”他淡定地放置了4个血管夹，终于把血止住了，然后用超声刀断掉了这支动脉。

接下来的手术就很顺利了，断静脉、支气管、肺脏，把病变的肺脏切了下来。 等他下了台， S老师继续完成接下来的手术，我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麻醉医生，出血量多少？”S老师问道。 “1200ml” “这么多！”我惊出一身冷汗，要知道一个成年人全身血加起来只有4500ml，超过800ml的出血就要命了，这一下出了四分之一的血，真的很可怕。 

“这不算多的，还有出几千毫升，甚至全身血换几遍的。”S老师说道，“不过刚才确实很危险，如果那个破口不在分支上，而在肺动脉主干上，麻烦就大了。” “这也太吓人了吧。”我惊魂未定地说道。 

“所以外科医生的心理素质非常重要，上次我看到一个手术视频，国外有个外科医生，因为害怕钳夹影响破口的位置，肺动脉大出血呢也不管，就这么淡定地干缝，愣是把破口缝住了。” 

直到我下了台，还是忘不了鲜红的血液一股股流出来淹没胸腔的画面，没想到我们每次谈话签字的时候说的“术中大出血”5个字，竟然这么生动而可怕的呈现在我的面前。 

当血液从破口涌出，当患者生命一分一秒从你的指尖流逝，当病人被一步一步拖向悬崖，你还能否保持镇定，把血止住？ 这太考验一个外科医生的功力了。 

外科医生们怕出血，因为他们不希望遇到这种糟糕的情况，而外科医生们也不怕出血，因为这是考验他们能否成为一个优秀医生的必经之路。